李少平：开启全面深化司法体制改革的新篇章

　　【财新网】由中山大学岭南（大学）学院与财新传媒共同主办的第四届岭南论坛，3月29日在广州召开。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长李少平院长发表主题演讲，演讲题目是：开启全面深化司法体制改革的新篇章。详细如下：

　　李少平：各位嘉宾、各位朋友，大家上午好！

　　我非常高兴也非常荣幸，能够参加第四届岭南论坛，和大家一起共同探讨、研究中国经济新常态下改革攻坚的问题。相信大家已经注意到，在全面深化改革的大背景下，商业、金融、出版、能源和互联网领域的改革红红火火，司法领域的改革也非常热闹。

　　今年元旦前后，最高人民法院先后在北京、上海和广州设立了3个知识产权法院、2个跨行政区划法院，在深圳、沈阳设立了最高人民法院第一、第二巡回法庭。2月26日，最高人民法院又发布了《关于全面深化人民法院改革的意见》，提出了7个方面65项改革举措。3月24日，中共中央政治局专门就深化司法体制改革进行了集体学习。那么，我们究竟应该怎么来看当下所面临的这一场司法改革呢？我想先就我国司法制度做一个简要的评价，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司法制度是与中国的经济社会发展相适应的、是基本符合中国国情的，这一套司法制度为中国的改革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如果要用简单的数据来说：一是我们每年审理了上百万刑事案件，判处了一批犯罪分子，维护着国家的安全稳定。二是审理了上千万件民事案件，为良好的经济社会秩序奠定了基础；三是我们执行了成千上百万案件，维护了当事人的合法权益，及时有效地维护了社会的公平正义。当然，我们也应该看到，我国司法制度在短短几十年建立起来，用媒体常用的一个词叫“时空压缩”，走了西方社会几百年的历程，当然也存在着一些问题，比如大家常常谈到的司法不公、司法腐败问题，司法公信力不高的问题，甚至“关系案、金钱案、人情案”的问题。这些问题困扰着我国司法的发展，而司法改革就是要以解决这些问题为导向，通过改革一步一步建立公正、高效、权威的社会主义司法制度。那么这一轮改革，当然就会涉及社会的方方面面，引起各方面甚至海外的广泛关注。为使大家在有限的时间内，对这一轮司法改革有一个基本的了解，我冒昧地给大家归纳了四个方面，欢迎大家批评：

　　第一，如何让我们的司法更公正。这个问题既涉及体制方面也涉及机制问题。中国有13亿人口，960万平方公里土地，要建立统一开放的市场经济秩序，在法律层面来说，遇到的首要问题就要让我们的法律适用具有统一性。法律适用不能说在广东一个样，到广西就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首先，在司法层面需要建立一个怎么样的体制，就是如何设立我们的法院组织体系。中国是一个单一制国家，理论上单一制国家的司法权力属性是中央事权性质，从实践角度来看，我国的地方法院，并不属于某个地方，而是国家设在这个地方、代表国家行使审判权的法院。所以，中央在三中全会、四中全会决定提出，要推动省以下地方法院人财物统一管理。通过改革，逐步实现司法权中央事权的目标。对于那些跨地区、跨部门、跨行业的案件，比如环境污染问题，人民法院怎样去更加公正地审理？就是建立跨行政区划的法院、设立巡回法庭，审理跨行政区划的重大民商事案件或者行政案件。当然我们这些改革现在都是在试点，全国第一批试点有七个，包括广东、上海、湖北、吉林、海南、贵州、青海，很多改革举措，牵一发动全身，需要先行先试，搞好试点。我们要在体制机制上逐步去改变。

　　其次，就是我们的司法权力运行要符合司法规律，这就要建立司法责任制，要使审判权、审判管理权和审判监督权很好地结合在一起，要以审判责任制为中心，建立一整套的相关制度。还要建立四中全会提到的以审判为中心的诉讼制度，司法机关无论是在侦查案件还是起诉案件，都要考虑案件在法庭上的事实认定和证据展示，要符合“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的要求。这样，司法程序的设定才会更加科学。

　　综上所述，如何让司法更公正，这是本轮司法改革最重要的内容和目标。

　　第二，如何让我们的司法更便民。我国政治制度注重党的领导、人民当家作主和依法治国的有机统一。司法改革就是在这样一个前提下推进的，各项诉讼制度的设计要以实现司法更加便民为目的，体现司法为民的宗旨。用习总书记提出的要求，就是要让人民群众在每一个司法案件中都感受到公平正义。因此，司法改革的效果，不是看建立了几项制度，更要看能不能让人民满意，要让人民群众通过司法改革有更多的获得感。这些举措包括：

　　一是立案受理制度的改革，人们现在普遍感觉到立案难，但从理论上讲，无论是国际公约还是世界各个国家的诉权保护制度，诉权的便捷性、广泛性都是公民的基本权利保障。所以四中全会明确提出：要改立案审查制为立案登记制，这项改革会给司法机关尤其是人民法院带来巨大的变化，这就意味着对依法应当受理的案件，法院进行形式审查后就应立案登记，不得对符合条件的诉求拒绝、推诿和拖延。当然，立案是有条件，这个条件就是法律设定的受理案件的条件，我们要依法立案。这一项改革，就是为了更有效地使法院诉讼的大门向人民群众敞开。

　　二是要完善诉讼服务中心建设，实现司法为民的制度化。现在，全国各级法院包括最高人民法院都设立了诉讼服务中心，建立了一站式的服务网络，通过诉讼服务中心，可以约见法官、解答疑难问题、提供诉讼状样本、提供诉讼过程指引，等等。通过这一系列的制度设计，为人民群众打官司提供更多的便利。

　　三是建立多元化纠纷解决机制。司法从来都不是万能的，社会和谐要通过方方面面共同构建，为此我们提出建立多元化的纠纷解决体制。这个机制包括仲裁、行政调解、各类民间调解，包括诉调对接等，我们最近专门就这一改革进行了专题研究，并与立案受理制度改革相配套，列入今年的重点改革任务。

　　四是明确我国四级法院的职能定位。那么，怎样理清每一级法院的基本定位呢?我们的初步设想是:一审重在解决事实认定和法律适用，二审重在解决事实法律争议、实现二审终审，再审重在解决依法纠错、维护裁判权威，最高人民法院则肩负着统一全国法院法律适用、确立司法政策的标准的职能。通过完善各自的职能定位，更好地为中国的改革发展提高良好的司法保障。

　　第三，如何让我们的司法更公开。人们经常提到，权利不受监督就会腐败。监督的最好方式是什么呢？就是公开。司法更是如此，没有司法公开就很难做到司法公正。所以改革路径的第三个方面，就是如何让司法更透明，如何打造阳光司法。

　　第一，我们已经建立了中国裁判文书网，到目前为止，全国各级法院在这个网上公开发布的裁判文书达到了650万份。通过司法公开的方式倒逼法官提高司法水平、提高司法能力。我们还要通过增强裁判文书的说理性，使胜诉方胜得理直气壮，使败诉方败的明明白白，实现当事人息诉罢访。同时搭建这一裁判文书公开平台，还能为专家学者研究司法提供更新鲜的资料。

　　第二，我们打造了全国统一的审判流程信息公开平台。建立中国审判流程信息网，当事人可以凭密码查询涉案各节点的有关信息，通过这一系列公开，使司法和公平正义能够看得见，摸得着；使当事人能够打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官司。

　　第三，这里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怎样维护司法的民主性，构建完善的人民陪审制度。人民陪审制度在我们国家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现在全国只有20万陪审人员参加案件审理，每年审理的案件在200万到300万之间。这里面也有很多问题如陪而不审等等，需要通过改革完善。这项改革的目的就是要通过人民陪审实现人民群众参与司法、监督司法。

　　第四，如何让我们的司法更专业。任何一项事业的发展，在任何一个领域，人的因素都是第一位的，如何打造一支政治上合格、业务上精通的法官队伍，是实现司法公正的重中之重，也是这次改革的又一个重点。打造一支专业化、职业化的法官队伍是我们一直在努力的工作。一方面要不断加强法官的职业操守，职业道德，职业素养，同时也需要法官更加专业。如何使法官队伍更专业?这个问题已经现实地摆在我们面前，相比于世界各国的法官队伍，我国目前法官队伍的专业化、职业化程度有很大提升空间。这个问题牵一发动全身，但是我们必须坚定信心，攻坚克难，坚持不懈地抓好这项改革。

　　首先就要在人员分类管理上下功夫。现在法官既要审理案子，还要干很多辅助性工作，这样的状态是不行的。所以必须要有分类管理和分工合作。现在这项改革，包括广东也都正在试点。既然要分类，也就出来一个问题，依什么样的原则分?也即哪些人能当法官，当法官有什么样的标准，有什么样的程序。如何使法官选任程序更加公开、公平、公正？我们要探索建立法官遴选委员会，由法官代表和社会各界包括律师代表、资深法学家等共同参加，通过公开、公平的程序选拔法官，从而提高法官的专业性和公信度。同时，还要建立相应的惩戒委员会。总之，司法改革涉及方方面面，任务艰巨，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要坚定改革信心，凝聚改革共识，全力以赴，攻坚克难，把司法改革工作推向深入。

　　时间关系，我就讲到这里。发言过程中，有些属于个人的理解，请大家多多批评。

　　最后，祝第四届岭南论坛取得成功。

　　王鹏：各位校友，关于进一步司法体制相关的问题，现场可以有三四个提问的时间。

　　问：各位领导好，我是来自新华社的，现在总书记提出四个全面，就包括全面依法治国，对于这个你怎么看？对他释放的信号和对于未来中国的司法改革有一些什么样的推进作用？谢谢！

　　李少平：我们国家的经济总量，无可争议是世界第二，对世界发展贡献率是第一，成绩巨大，同时面临着问题和风险。这些问题怎么解决，我觉得新一届党中央，习总书记提出四个全面，对我国的发展具有战略意义。在全面推进依法治国的过程中，司法改革至关重要。人们经常说：司法是维护社会公平正义的最后一道防线，这也说明司法改革本身就是全面推进依法治国的重要组成。

　　问：我有这样一个问题，我们是省人大代表，我们在前几年，最法院、检察院做了一个调研，发现一个问题，我们很多很多优秀的法官，因为一系列的问题，大量流失。我们法官队伍是我们非常重要的，我不知道李院长，我们的最高院，怎么看待这个问题，未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李少平：我们也经常被这个问题困扰，说老实话，我本人有时候当遇到有些情况，心情也很沉重，我们国家的案件逐年在增长，2014年我们的收案已经到了一千五百万件，立案制度的改革放开以后，我们在北京做了一个调研，就仅仅供热纠纷就40万，如果全部起诉到法院，案件大量增加不可避免。我在西部工作过，也在东部工作过，我在西部工作的时候，我想由于西部是欠发展的地方，这些问题比较严重，“孔雀东南飞吧”；结果到了东部，甚至越是发达的地方这个问题越严重。我相信广东也有，北京、上海一样有。但是这个问题，如果要从本质上讲，不仅仅是法院，不仅仅司法机关，不仅仅政法部门，我们很多部门都有这个问题。解决这个问题首先要有一批甘于奉献的燃灯者，这是根本。当然，作为这一次改革我也可以明确地告诉大家，中央司法改革领导小组，包括最高人民法院对这个问题也是高度重视，在司法责任制建立的同时，保障机制一定要跟上，各省市试点方案就包括了保障机制，是重要的组成部分。■